第7章 第七章
宁川三中晚上七点半放学，沈凌等了一会儿，才看见林渝从操场边向门口走来。
少年身形欣长，初夏白天长，落日的余晖擦过少年的脸颊，扫下一大片的阴影，遮住了他的眼睛，风吹过黑发和蓝白的校服，像一首无声的夏日颂歌。
林渝垂眸看到沈凌拎着书包的手，手腕细白，被带子勒得泛红，顺手接了过来。
沈凌手一轻，愣了下：“谢啦。”
林渝余光里可以看到沈凌弯了弯眼角，笑得很乖巧，心里叹了口气：“沈凌，想看看吗？”
沈凌：“看什么？”
林渝提起他的书包，感觉沈少爷的喜好一如既往，白色的书包总是干干净净的。
一如他永远整洁的校服。
林渝嗓音很轻：“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篮球场上毛晃还在emo，左边跟着同学甲，右边坐着同学乙。
毛晃纳了闷：“到底是谁跟林哥说我在篮球场啊？”
同学甲非常心虚地低下了头：“……”
毛晃郁闷：“而且林哥为什么忽然就拿了球要跟我1v1，他不是不打篮球吗？去年喊篮球赛喊了他都没来。”
同学乙也想不通，觉得自己好像跟错了阵营。
毛晃靠着球篮栏杆，放弃思考：“算了，再躺一会儿，你们跟我一起躺吧，林哥让我九点再离校。”
沈凌跟着林渝去了个小巷子，宁川三中坐落在宁川郊区，周围大多是城乡自建房，基本都是盖了六层的小楼房，造型各异。
巷子没有路灯，日光照不进来，走在黑漆漆的路上，沈凌只能尽可能跟着林渝的脚步。
在又一个转弯的路口，日光彻底没落，黑暗席卷一切，沈凌没看到林渝的身影，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。
沈凌在原地愣了一下，黑暗里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感，他忽然听到很轻的脚步声，然后袖子被轻轻拽住。
“走这边。”声音像是放在他耳边。
沈凌意识不到走了多久，也许很快，也许很久，他耳边是沙沙的脚步声，周围的其他声音似乎都很远。
柳暗花明，光线慢慢变得亮起来，林渝说：“饿了么？”
林渝看到沈凌的眼睛亮晶晶的，‘嗯’了一声后，好奇地扫看着夜市的各种小吃摊。
沈凌觉得很有趣，上辈子他缠绵病榻，没有出过门，林渝带他来的这种小吃，他只在电视上见过。
他没能坚持很久，便开始去粥铺排队买爽口的银耳莲子羹。
当他拿满了吃的后，林渝找了个店铺让他坐一会。
“你先吃。”林渝拎起自己很空的书包，眼底看不出情绪：“沈凌，我出去一趟。”
沈凌咬了口章鱼小丸子，弯起眼角：“好。”
林渝去了很久。
沈凌食量小，吃了一半就饱了，等着林渝。
电话响起，是司机：“沈少爷，林少爷说今晚不回去了，让我来接您。”
沈凌慢吞吞‘哦’了一声，轻咳几声。
司机顿时紧张起来：“少爷现在身体不舒服吗？我马上就到！”
沈凌垂眸：“不用。”
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被触及的领域，沈凌知道今天这个地方是林渝想带他来的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。
林渝的态度也让他很琢磨不透。
……到底是为什么？
沈凌拎起书包顺着街走。
他刚刚就注意到林渝走的路线很直，在这条街的尽头有什么？
夜市的热闹渐渐消失，沈凌走远看到的是一排排平房，房子门口坐或站着十几个青年，几乎在沈凌出现的那一刻，视线就盯上了他。
但沈凌的目光格外平静，丝毫没有被这群人影响到。
为首的青年做了个手势，其他人遗憾地放弃了到手的买卖。
沈凌看了一圈还是没见到林渝身影，正想找那群人问话，就听见一声极其惨烈的叫声。
就在沈凌左边的巷口。
门口的青年们其中一个哼笑一声：“下手真狠。”
其他青年抽着烟，烟雾缭绕：“……当初又不是没拉他入伙，心高气傲的，谁也看不上。”
开头的那个青年笑着：“迟早的事。”
……
谈话声渐渐远去，沈凌抬脚走向巷口，他心里似有预感，这可能就是林渝想让他看见的。
郊区基设都差，月光清透，找不开浓黑。
沈凌先闻到的是一阵浓烈的血味。
然后才看见了林渝，林渝站在最里面，手里握着把凉薄的刀片，动作很轻地抵在一个人脖子上，语气‘温柔’：“这次服了吗？”
“林家又给了你多少钱？”林渝眼眸微微弯了下，眼底是化不开的冷意，“你知道算到你，他们找了多少人了吗？”
那个人被打得满脸青肿，几乎没有反抗和思考的能力，不住地说：“我错了我错了……”
林渝问了几句没回应，了无兴趣地丢下缴来的刀片。
他像是没看到沈凌，径直走过。
沈凌终于意识到林渝想说的话。
他从来没和班里的混混真的生气，毕竟那些都只是无伤大雅地玩闹，林渝早就经历过更深的残暴。
他没期待被人救，也没期待过能真正离开这样的深沼。
沈凌拽住了他的袖子。
林渝停了一下，想拨开沈凌的手，就听见沈凌说：“林渝，你要收拾行李吗？”
林渝：“？”
沈凌打了个哈欠，看也没看满地的人，也没管林渝手上的血迹，很轻地握住他的手：“有点困了。”
沈凌长期养病，手几乎没什么茧，柔软温凉，触感非常好。
林渝一时愣住，许久反应过来：“你不、没什么感觉？”
沈凌打完哈欠，却是真的困了，眼眸湿润地看着林渝：“要报警解决吗？”
林渝摇头。
沈凌：“哦，那我们回去吧。”
沈凌发现林渝的手很热，于是手贴紧了一些，感觉到林渝手指僵了一下，似乎是要拨开他——
沈凌：“下次可以带着我去。”
林渝手顿时不动了。
沈凌是真的觉得自己蛮厉害的：“我可以帮你拿包。”
林渝没被他逗笑，沈凌还觉得怪失落的。
林渝没让沈凌上楼，自己去收拾了几件衣服。他来时书包空空，走的时候书包也只是半满，轻飘飘的。
林渝带他走出去前问：“你不怕吗？”
沈凌嗓音低，听起来非常地没有攻击性：“为什么会怕？”
林渝沉默了一会儿，“我也许真的有一天会杀了人。”
他在害怕。
沈凌久违地体会到了林渝的情绪，而且浓烈的、有起伏的情绪。
一个从小封闭自我不去管外界的、没有情感的反派来说，这种情绪的出现，沈凌是该烧高香了。
林渝在害怕自己变成别人的危险。
沈凌想起小说里的反派‘林渝’出场后就没考虑除了主角受的任何人感受，现在却在考虑会对他造成危险。
九点钟，马路上的路灯渐亮，在公路的风沙里星星点点地放着光。
沈凌说：“你会杀了我吗？”
林渝看见少年的眼眸，浓黑而明亮，像是上好的墨玉。
林渝摇了摇头。
少年眼眸于是更亮，印着一点月光，牵起嘴角，对他说：“好。那我们一起。”
这一刻，林渝似乎听到了一声钟声，余音绕梁，久颤不息。
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那是什么。
＊
沈凌玩了个文字游戏，反派想鲨人，要是真义正言辞地劝了，鲨的就得是他自己了，但是‘我们一起’，这种承诺，林渝就会在想变坏前想到沈凌。
虽然沈凌很清楚自己在林渝那里的分量还太低，算不上很重要的考虑。
但能够让他想到自己，沈凌就有把握继续努力下去！
回到家之后，沈凌半夜忽然发热，肠胃也如刀绞，上吐下泻了一夜，第二天没能爬的起来。
白天自然也上不了课，沈凌只能窝在床上休息，打吊针输液。
他肤色太白，手背上青紫就格外明显，输液的药液很凉，顺着青色的血管慢慢流进血液里。
沈凌翻开手机，找到林渝的聊天框，敲了个：。
林渝很快回：？
沈凌给他的备注是木头。
木头：醒了？
凌不是凌：嗯
木头：好好休息
沈凌看到木头旁边显示‘正在输入中’。
良久，林渝才发了一句话。
木头：不知道你不能吃路边摊，下次会注意。
沈凌半夜肠胃炎，唐管家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，叫来了家庭医生。
林渝愣是一夜没听到什么动静，还是早上唐管家说他才知道。
沈家的体贴是刻入了骨子里的。
凌不是凌：和你没关系
凌不是凌：是我忘记忌嘴了，体质又太差。
凌不是凌：昨天我很开心。
林渝垂眸看着小少爷框旁边的‘正在输入中’。
昨天毛晃被林渝十分钟零封，丧了一上午，连带八班课间都没敢闹。
一片静中，林渝看着小少爷发了个猫猫打滚的表情包。
然后，眼眸半敛，很轻地笑了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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