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坚守之物
【野怪狩猎区：巨牙沼泽】
乌桕树的枝干张牙舞爪如网织覆，花叶枯槁又鲜有新翠，呈现狰狞而沉郁的墨灰色。幢幢树影环绕着一方湿地，粘稠藻绿间漂浮白沫，泛着淡淡腥臭的腐烂气味。稀薄潮雾，凝滞无风，沉聚的沼气令人有些呼吸不适。
——而后在阒寂里，一道亮光骤然劈开水面，重重砸在供人立足的滩地，掀飞了大块泥泞与碎岩。
白衣红裤的身影灵敏后跳躲避蝎尾突袭，旋即在重物连坠沼池的沸腾声中冲跑几步高高跃起，翠绿长发随之飘扬。轻喝一声，手持长剑大力向下劈斩，准确砍击自泥沼浮出显露真容的魔兽主躯。
可惜靛蓝铠甲坚硬如钢铁，没有元力加持的武器只得余留短浅划痕。巨大的印加族头盔遮覆眉眼，少女不明显地咬了咬唇，在空中灵活翻转避开怪兽的利爪，再轻盈落于平滩上。
兽爪攀上沼池内苔藓附着的岩石，伴随巨型生物徐缓的爬行动作，淤泥渐次脱落，污秽里却也透出外甲的光泽。猩红竖瞳，锯齿咬合，慵懒摇晃的尾尖铭刻着海浪状波纹。
——中级魔兽，沼泽恐鳄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握紧长剑，再度摆出了起手式。
魔兽身体笨重动作却不慢，好在少女也训练有素，能完美躲开攻势的同时再不断找空隙出手。然而她亦无法造成有效伤害。几个来回之后，双方陷入僵持。
只是在重新开战之前，风声划破，不明暗器突兀击中了巨鳄的头部。那原本是连挠痒都算不上的骚扰，可须臾小物如星火爆裂开，化作数圈亮橙色符文缠缚在魔兽身上，隐没入它的骨架。不待它回神，又是一发投掷如法炮制，但这次的目标是后脊，亮光分解后，外甲上黑华流过又很快湮灭。
沼泽恐鳄不明就里，但反射性地狂躁甩尾，尾尖撞在岩柱形成的小岛礁上，却没能一次击碎。它呲了呲牙，置气般高举起蝎尾再猛力下砸，干脆让这块落脚点坍塌。
烟尘与轰鸣景状骇人。可唯一正面这只怪物的女性依然冷淡而沉默，半晌，主动踏前。
——她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。
你躲在地图标志性的巨大弯牙雕塑后，把玩着手里的木牌。
这是你在积分有富余后从终端商店兑换的媒介替代品，比起石块更加轻巧便于携带，也更容易雕刻。尤其在完成第二周任务拿到新残本后，你又习得了不少复杂但好用的符文魔法，石头便不那么合宜了。
唯一让你困惑的，是这些木块被分类在“建材”里……所以凹凸大赛还鼓励大家自建住房？厉害厉害。
说实话，你现在的符文运用与火力强度也有了不小提升，但想对付沼泽恐鳄这种中等难度的地图boss依然不轻松。在靠狂轰滥炸的连击命中要害之前，你至少得堆好几个debuff。
就如你刚刚使用的“虚弱”与“破甲”。
所以，相比而言——你小心凑出头，正见矫健身姿一剑劈斩在魔兽护甲薄弱而粗短的颈项，利落断头。
——在尚未觉醒元力时就能做到这份上的人，真的很强。
垂眼看向自己的脚尖，少顷，你信步走出象牙白后的阴影。
“……你是才来到凹凸星吗？”你以不过分关切的口吻道，“这星球上还是有许多不好对付的生物，你最好尽快去大厅登记领取元力技能。”
那个身影滞了滞，将长剑插回背上。
“多谢。”
她嗓音清冷，若非提前知晓，大概你也会误认为男性。
——蒙特祖玛，未来的大赛前十，嘉德罗斯小队成员。
她与雷德是《凹凸世界》内的唯一一对官方cp，均不可攻略，但他们的好感度会影响嘉德罗斯线；同时玩家做出的选择会决定两人是he还是be。
嘛，虽然现在你也不敢肯定游戏情报全然可靠，但提前打好关系总没坏处。
你安静遥望祖玛远行的背影，倏忽侧身，避开身后的偷袭。
咔呲咔呲的连续啃咬噪音中，一只胖球高调从空中飞过，疾迅扎入沼池。
你：“……”
低级魔兽，锯齿豚。
相较地图boss，这才是巨牙沼泽更常见的生物。拥有锋锐齿牙与尾鳍，弹跳与速度极可怕，甚至很难用眼睛捕捉，只能看见残影如箭矢般飙来飙去。其实它攻击力不强，血量也低，但就因为难以打中，你才杠上的时候吃了不少苦，光脸上的伤口就治疗了好些次。
不过也多亏它们，你的反应速度与命中率提高了不少，所以在完成刷怪任务后，还自愿留驻此地加强训练。
“话虽如此……也差不多啦。”
你从腰包里摸出新的符文牌，手指翻动轻松抛接握住。
“——快点解决吧，我还有其他技巧要练习呢。”
在新得到的残本里，你最感兴趣的魔法有两个：强化和传送。
无论是看游戏解释的“元力淬炼体能”或你自己的亲历感受，锻炼元力似乎确实对你的身体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。但很显然，这不能瞬间将你的身体改造到会飞檐走壁的地步。那么这时“□□强化”的符文就十分有用了。
比如逃跑时候快一点啦，在不好走的地方可以用跳的啦:）。
——怎么了！作为一个怕死的怂货这样想有什么不对！虽然传送也适合跑路但前摇长啊！不花时间定位的话可能会死在空间缝隙里哎！
你理直气壮。
……
【野外生存区：星垂之野】
与浪漫的名字不符，并不是个秀丽旖旎的地方。相反，景致荒凉空旷，惟见错落的嶙峋怪岩与地面星星状的小型陨坑。但正因如此，罕有人迹，甚至连魔兽亦很少光顾，偶尔才有隔壁地图的飞行鲸追捕猎物时会路过这里。
虽然寒碜，作为疾跑攀跃的新手训练场地来说，倒还不赖。
莹蓝的符谱状纹路缠绕小腿，你调整呼吸，良久地观察好地形与路线，猝尔提步起跑。
肌肉纤维快速收缩拉伸，跟腱瞬时爆发出强大的弹性，驱动前脚掌蹬地再被反作用力助推向前。飞跃性的加速令你险些刹不住，一边踉跄躲避陷坑一边努力保全速度，在勉强维持住平衡后终于向矗立的石峦冲刺。
粗糙岩面提供了摩擦力。你开始还纠结着挑选明显的凸起或凹槽作为立足点，后来发现近乎垂直的部分也能踩踏跳跃，索性将更多注意力放在适应身体惯性上。
翻跃，着地，再重复。你似乎逐渐习惯了这种快节奏。然而，或许是过于顺遂的前半程令你放松了些警惕，在将更为高耸的岩山也列入试验范围后，你终究犯了重大失误，脚心正踩上倾斜的峰尖。
脚踝突然炸开劈裂般的剧痛，咔嚓声自骨传导涌上神经。但在意识到这点之前，你先被无尽的失重感与恐慌吞没。身体后倾，视野翻倒，正面的是蓝天白云一片纯澈——
你茫然张了张口，只流溢出一声短促的喘息，甚至没能呼救。
只是瞬间。
身体撞上的并非坚实地面，而是更加柔韧的存在。即便如此，后背与腿根处被猛然膈到的感觉依旧令你反射性闭眼，轻微□□。
时间重新恢复流动，胸腔急剧起伏呼唤氧气。在侥幸逃生的怔忪里，你略微抬头，看见深棕的发缕，光洁下颌，素白衬衫与黑领带尾部明黄的斜杠。
……？
你木然眨眼，脑子里仍是一团浆糊。
来人低下头，与你堪堪对视，暖光晕染下眉眼愈加柔和，青蓝的瞳色澄明，唇角勾起轻浅微笑的弧度，连嗓音也仿佛带着缱绻爱意。
“没事吧？美丽的小姐。”
“——最后的骑士，安迷修,为您而来。”
……啊。
你恍然大悟。
这个人是——清冽晨露，晴暖海风，素净甘菊，炤灼星火。
可也是最不该出现在凹凸大赛的人。
手指蜷缩抓住衬衫下摆又触电般弹开，你最后只是干涩道：“……谢谢。”
而你的恩人不在意笑笑，御剑降落优雅着陆，弯腰将你放下。
“嘶。”脚尖触地的刹那，你后知后觉。
“怎么了？扭到脚了吗？”他听上去比你还焦急。
“……唔。”你应了声，又摇摇头，“没事，我可以处理。”
在安迷修的搀扶中坐下，你熟稔掏出治愈的符文牌贴上踝关节。木料自四角开始徐缓融化，析出玉白的光点，再轻柔浸没足侧表皮。
他半跪在旁，有点讶异地看着这一幕，继而笑着赞叹：“这也是小姐您的元力技能吗？很出色。”
那语气未免过于诚挚，你有些忸怩地撇开眼，自我吐槽：“还行吧……要是没这个能力，我还不敢练习体术呢。”
你不敢想象自己在他眼中是何等狼狈模样，索性闭上嘴，安静等待治疗完成，却再次听到了男性温润而轻弱的呢喃：
“……即便如此，也非要参加大赛不可吗？”
“？”你惊讶回头。
“啊，不是不是。”意识到自己的唐突，安迷修慌忙摆手解释，“在下尊重小姐参赛的愿望与执念，也无意阻拦。但是，倘若在此之前您未经受过任何训练的话……您或许来得太早了。”
——以他的视角，能看见你娇嫩白皙如新生的肌肤，和几道细小却顿显突兀的新鲜疤痕，就像是不曾吃过苦的柔弱公主一朝落难、顾自逞强。
你脱口而出：“那你呢？”
“欸？”他的呆毛似乎也因困惑僵住了。
“……我知道你。”无法挽回，你干脆坦白，“大赛论坛上有很多人提及过，双剑的安迷修。”
咽了下口水，你斟酌着组织语言：“我无意置喙你的骑士精神，甚至很钦佩你……可是，你肯定也明白，这不是什么友好的游戏。”
半晌，你抬起眼，与湛湛碧潭粼粼星河对视：“弱肉强食，你死我活。所有人都迟早会被卷入命运的洪流里。无论……我、或是其他人，我们不一定都值得拯救。即便如此，你还是想坚守到底吗？”
《凹凸世界》官方对安迷修的介绍，是“恪守骑士道，锄强扶弱，匡扶正义”。你那时还嘀咕，这不过是又一个老套的帅气暖男人设。
可是文字是苍白的。真正来到这个世界，看着论坛上众人对他见义勇为言行的不屑一顾、冷嘲热讽或是恶意揣测，你不由想——
这个人真傻。
他活得很清醒，却也傻。
“……原来如此，看来小姐您也知道了，有参赛者发现杀人能夺取积分这件事——”安迷修就此止住不再深谈，转而语气轻松甚至欣慰道，“在下该道歉才是，是我轻视了小姐的觉悟。”
“至于您刚才的问题……”青年抿唇轻笑，温柔却坚定，“是。即便如此，我也愿意相信。”
“——相信在残酷的大赛规则之下，依然能有人坚持自我，不被争斗的戾气所污染。”
荒野的风依然带着点燥热，如旷远传来的啸唳。在沉重的话题氛围里，他却无碍切换，对你俏皮眨了眨眼：“小姐您觉得呢？”
这是再明白不过的暗示，可惜你没法给出笃定答复，也不愿自欺欺人，只能垂下眼，干巴巴道：“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“就算你这样问我，我也不知道。”
其他人的选择你无法干涉左右，而对于你本身——
“我其实也、算不上善良，对于帮助他人并不积极。虽然、虽然我排斥夺取别人积分的做法，但那并非出于道义。”
双手蜷紧握拳，你艰难喘气，被自己逼迫到语无伦次。
“我、我出生在一个非常太平的行星，在那里别说谋杀，连故意伤人都会被判为罪行……我只是不习惯而已。”
不习惯与同类刀剑相向。
不习惯双手沾染鲜血。
可这世上偏偏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。
“……所以，我不能给出保证。”你最后总结，“我只是想着，如果我能变强一些，或许会有更多选择的余地。”
“无论为善、或为恶，我更希望那是出于我自己的决定，而非屈从某种不讲道理的规则。”
你只能向前走。
“但是——在那之前，”末了，你转向一直耐心安静的听众，恳求道，“安迷修先生，可以请你不要改变吗？”
这实在是个太宽泛的要求。可棕发的青年闻弦知意，神情间毫无动摇。他微微低头，将右手成拳抵于心口郑重行礼。
“——当然，我向创世神与骑士的准则起誓。”
魔法作用的光辉早已消散。安迷修须臾起身，再将左臂背后，半弯腰向你伸出右手。
你怔了怔，道谢握住，被他轻松拉起站稳。
而后一个好友申请的提示框自终端弹出。
在你诧异的注视下，他径自用手拨了拨刘海，耍帅的台词惯性出口，却不知该说是撩人还是可爱更多：
“如果小姐您遭遇困难，请不必吝于向在下求助。无论身处何地，只要听到您的呼唤，在下一定会以最快速度赶到您身边。”
直至安迷修挥手告别离开，你仍有些回不过神。
更新的好友名单彰示着一切绝非梦境。而你只是在想——
这个人到底哪里恶心帅啊？
他的风姿昳貌，他的谦逊宽和，他那看透世态人情却仍旧一往无前的信念与执着，简直都像在诱惑人向他求助一样。
——但你知道不可以。
安迷修是正直公义的骑士没错，也对妇孺尤其照顾，可他的容忍绝非无下限。短暂的帮扶还好，若是谁求他做长期庇护伞他就答应的话，作为大赛排名前五，他身后的跟班早该一长串了，哪里还会保持独身？
你轻叹一声，攥紧手心，方才交握的温度轻易流逝，惟有木牌冰凉坚硬的质感鲜明。
说到底，现今能完全依赖信靠的，只有你自己而已。
【安迷修好感度：15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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